第十三章 黄昏

日出东方乌云散，空寂无人雨未停。

睁眼莫道是惊梦，泪不尽兮血不干。

这片狭小的黑暗空间之中，没有风声，没有雨声，没有树叶摩擦的声音，也没有鱼儿翻波吐沫的声音，有得只是绝对的孤寂和压抑。

抽泣无声，紧咬着嘴唇，泪水不断从眼中流出。双手握拳，不断锤击眼前石壁，直到鲜血模糊，李若曦犹然不停，他无法相信这一切，无法相信母亲的死亡，这只是一场梦，一场，真实的梦。

奔腾不息的血液在血管之中不停地轰鸣，愈发快速跳动的心脏早已不堪重负，沉重的脑袋更是疼痛昏却。缓缓睁开刺痛的双眼，鲜血逐渐从眼角流出，青筋暴露，面容扭曲，却更显狰狞。

他痛恨着自己，这么无力的自己，却没有任何办法，他什么也做不到，只有深深的无奈，入骨的刺痛。

第一次这么渴望力量，即使燃尽魂魄，焚虚肉体也要得到的东西！神情愈发变得坚定，双眼也越发明亮，即使这副躯体已近崩溃，痉挛不已！www.pdske.com 西瓜小说网

疼痛使得李若曦弓起脊椎，汗如雨滴，不断的剧烈喘息，十指也因石壁的摩擦而血肉模糊！终于，暴动的血脉突破这孱弱肉体的封锁，从内心深处迸发出的力量第一次燃起李若曦的双瞳，熊熊的黒焰灼烧眼前的气流，黑色的竖瞳更添凶戾！从眼角流出的血焰顺着脸颊滑落，滴入胸前挂着的“初灵”古玉之上，使之同那双竖瞳一样燃烧起来，逐渐将李若曦整个肉体包裹。李若曦屁股上的九瓣黑花渐将刺痛，在火焰中，摆动的花瓣似乎顺着火焰而不断颤动。

灰蒙蒙的空间之中，看不清远处，而一道若有若无的神念飘忽不定，逐渐渗透黒焰融入昏睡的李若曦脑海之中。

某一天，或是某一年，渐将迷失于梦中的李若曦忽然听见一道声响，似是爷爷的呼唤，已是失去自我的李若曦忽地一怔，仿佛忆起些什么，紧紧盯着自己的双手，缓缓将之握紧。

忽然间，天崩地裂，梦境破碎，而于虚空之中，一道黑光呼啸而来，融进李若曦脑海之中。闭上双眼，凝神相看，只见空中三个斗大的太古之文，一是“魔神”，二是“太虚”，三是“封魔”。

“这是······”李若曦定定看着空中，隐有泪水滑落，“爷爷置于古玉之中的神念吗。···李家的传承······”缓缓跪下，紧紧抓住自己的心脏，更显痛苦。

忽那“魔神”之文打开，无数太古奥妙之文字涌进李若曦魂魄之中，只见：

“天地既开，吾于‘黑瑶’感悟天地，无数寒暑，穷极一生，终创出一法‘大魔’！吸纳地之元气为己之用，锻魂炼魄，洗髓伐骨，以致魔神之体，开天辟地，手拿日月，天地间莫有能敌也······

神魔乾坤，收諦真灵，身全体练，魂魄强固。

曲伸为一，或如伏虎，则如腾龙，亦往成行，动行无极，伸曲潜踪。

······

乾中复变，法无定形，纵横任意，远近高低，神无起始，可善如水。

······

静所为静，静意亦动，静气身力，由静而精魂魄，则飞腾之变化，动亦可为静，用神入善，呼吸自然，神气入敛，运神入体，进退明时，动静由根，取天地为用。

以心明神，以意晓道，以气运气，以形化形。灵生光辉，飞腾形随，意动神固，神体气练。天地交泰，返本还源，交错归一，凝为始道，天乾纯粹，地坤厚载，魔之初始也！

······”

“魔神诀”分总纲与三篇，第一篇“神修”，第二篇“魔神体”，第三篇“魔之道”！

“太虚”即是剑诀，剑形虚飞，开展掠劈，势可夺天地之变化，剑式总有十三，每一式总有十三种变化，总有一百六十九种变化，皆是这天地少有之名招！

“剑君如人，剑之意志！”

而那“封魔”则是封己之血脉之意！因担忧李若曦血脉于苍云觉醒，故而李白云一同授之！

“呵···呵···哈······”李若曦含泪大哭，即使泪流已尽，血迹已干犹不止。不断推动眼前石门，至筋疲力尽，石门还是纹丝不动。即使心中明知这不可行，可李若曦却无法让自己放弃，也不会让自己停下。

黑暗中不知时间，疲累不堪的李若曦侧卧在这狭小的空间之中，鲜血斑驳的双手仍然不断抠着眼前石壁。

忽然，一丝亮光从黑暗之中显现，逐渐拉开，李若曦缓缓睁开迷蒙的双眼，从这狭小的空间之中爬出，只见满地灵位杂乱，断裂处更有剑痕密布，透过翻到的香炉大鼎，只见一枯瘦人影瘫倒在断裂的石像脚下。李若曦一惊，不顾身上疼痛，连忙跑到跟前，顿然止步，握紧双拳，浑身颤抖，漆黑的竖瞳更添悲戚凶戾之意。

“青山不变兮忧独，古木枯荣兮桑田，慨叹生死兮孤妄······”声绝，命断！

“爷爷······”李若曦缓缓上前，不住颤抖。

只见他衣服破烂，头发尽白，原本犹如壮年的躯体，此时枯瘦如柴，干瘪如尸，佝偻嶙峋，处处皆是伤口，却无一丝鲜血流出，尽数被抽干。李若曦跪下，双手捧着李白云早已枯瘦变形的脸庞，抚摸他如同古木树皮的脸颊，为他合上早已灰白无神的双眼，迎着他死寂的眼神，依旧能够感受到那不逝的悲凉与不甘。

取下他枯骨手中的利剑，李若曦将之负于背上，向着祖宗祠堂之外缓步走去。

天已大明，已经能够看到东方鱼肚白，可雨依旧在下，却比昨夜小了许多。

走出古林，李若曦经“潇湘”直奔“飞鸟瀑布”之后，走进秘密基地，却见房间大的空间拐角蜷缩着一团细长身影，李若曦稍稍一喜，仿佛绝望苦寻之中偶遇一缕清泉，虽浇不灭这悲意，却得了几缕安慰。

微抿干燥的嘴唇，李若曦颤抖着，希冀着，缓缓将人影身上盖着的被子取下，却只见小兰身影，丝毫不见姬月蓉与小翠，顿时李若曦脸色一白，脑袋一空，睁大双眼，颤抖着嘴唇。

“啊······！！！不要杀我！！！不要杀我！！！”昏睡之中的小兰被李若曦惊醒，以为那人要过来杀她，不由扯住被子蒙着脑袋，惊恐失色，大叫道。

李若曦不禁倒退一步，猛地上前，扯开被子，抓住她的肩膀，摇晃着，对着她怒吼道：“小兰！小兰！蓉蓉呢？！小翠呢？！她们在什么地方？！快告诉我！！！”

终于看清李若曦面貌的小兰顿时松了口气，虽然现在李若曦睁大如同野兽一般的双眼有些可怕，但总不会要了自己性命，颤抖着，更缩着身子，期期艾艾道：“我···我不知道······她们昨夜跑出去找你了······”

闻言，李若曦不禁面色惨白，犹不相信地跑出去。小兰一人在这微暗的地方缩了缩身子，咬了咬牙，似是确定外面已无危险，小心翼翼缓缓走出瀑布之后，冒着雨，跟着李若曦的背影，向他追去。

“醉落烟雨桥”上，小兰追上李若曦，只见他定定跪在桥上，雨水顺着他的发梢缓缓滴落。其怀中紧紧抱着一道瘦小身影，于其身旁，胸腹被洞穿的小翠静静躺在李若曦腿边，身上穿着李若曦为她买的素白衣裙，看她面容宁静，安详，隐隐还有股青光流转，倒不像死去，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。

小兰向前，缓缓走到李若曦身后，不敢再近前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办。

听得脚步声，李若曦缓缓抬头，狰狞而恐怖的面孔，此刻更添扭曲，雨水从脸颊滑落，不知其中是否有泪，“滚！！！别让我再看见你！否则，我杀了你！”微瞥的眼神一凝，凶戾之意扑面，小兰顿时大恐，不禁跌坐在地，污了衣裙，而后掩面哭泣，跑着离去。

李若曦收回目光，化作柔和，轻轻抚摸着姬月蓉依旧光滑的面颊，却没有了应有的温度和柔软，为她捋了捋被雨水打乱的头发，轻声道：“表哥回来了，蓉蓉不要怕，表哥会保护好你。”

轻轻将姬月蓉放在小翠怀中，李若曦缓缓站起，“等我，我马上回来。”

说着，李若曦经“青园”入“旧庭竹苑”，远远便见，两道身影在雨水中横躺，身上衣裙早已被血色染红，又被雨水冲去，更显素白。李若曦不敢，却不得不走过去，跪下，将自己母亲的脑袋挪到自己腿上，为她拂去美丽面孔上沾染血迹，紧紧抱在怀中，血泪和着焰火滴落，被湮灭在雨中。

待将张雨荷挪到“听雨亭”之中，使之靠在柱子上，不使其再受淋雨之苦，李若曦方才走到自己姑姑李芷兰身边，看着她原本美丽无暇的面貌，此刻因血液精气被抽干，只剩如同干尸一般的粗糙面孔之时，李若曦不禁想到曾经那个经常逗自己玩，也欺负自己的淘气姑姑，苦涩一笑，眼中模糊，抱着轻了许多的姑姑，放在张雨荷身边。便向着四周寻找，试图找到张晓晴和织念的身影，却见二人在苦竹“浅古”之下，紧紧偎依在一起，似是等待着生命的终结。

李若曦缓缓走向前去，看着蜷缩在织念怀中的张晓晴，紧紧抱着昨夜自己给她披上的衣服，一脸害怕模样，脸颊之上依旧有泪痕残留，李若曦不禁悲从中来。这个偌大李家，张晓晴所真正想依靠的只有李若曦一人，给予她支撑，给她安全感，也唯有李若曦一人，虽姑母，姑丈犹在，却终不如李若曦熟悉，也不如李若曦爱护照顾之多！

死亡之前，让她这一孩童独自面对这种恐惧，往昔誓言，也只如这雨中飘絮！只是不知，晓晴临死之前，是否还在呼唤自己的名字？！

“浅古”之下，苦竹之泪。

“对不起！对不起！我不该抛下你一人。”

······

越向着“灵韵阁”走去，路上残尸便就越多，死相也极为恐怖，混着雨水，血液横流，肢体四残，内脏斜挂而断首分离，诸人，皆已死去！面色惊恐，目光极力向后张望，仿佛后面有着什么洪荒野兽一般！

忽见此景，李若曦不禁身体踉跄，面色惨白，紧紧捂住嘴巴，不断干呕，可空空如也的肚子，什么也呕吐不出来。

这些人都是李府雇佣的普通之人，然而，屠戮李家血脉，居然连这些普普通通的凡人也不曾放过，李若曦紧紧握住双拳，面容愤怒，浑身不住颤抖，眼中则是挥之不去的悲戚！

至走到“灵韵阁”崩断大门之前，只见满地血红，入土三分，残兵断剑，尸体纵横。忽见重重尸体之中一道垂首跪地身影，衣染血污，枯发糟乱，只见她双手环抱胸前，似是在拼命保护着什么，李若曦缓步走至跟前，不禁浑身颤抖，纵然嘴唇咬破，指甲嵌入肉里，犹不及心中之恨来得痛！李若曦缓缓蹲下身子，伸出右手轻轻抚摸眼前枯尸怀中同样被吸干全身血液的婴儿。

“姑姑······天理难容啊！！！”一声悲喝，道不尽心中仇恨，满目血色！纵然这泪已流尽，这心已是千疮百孔，但还不能就此倒下！

血染长空，恨已蚀骨侵魂。

清晨的寒雨顺着李若曦脸颊滑落，滴入早已冰封的内心深处。风，拂过垂下的发梢，轻轻的，似青烟般缥缈，却如寒冰一般冰冷。扶着门边，李若曦缓缓踏进“灵韵阁”，于众多残肢干尸之中，李若曦找到那个男人的身影。

朦朦亮光之下，是一个皮包骨的干尸，瘦肖似鬼，双眼空洞，头白皮皱，隐隐还有父亲李沁平模样，却早已没了往昔那种满不在乎的懒散表情。将之抱紧，受伤的十指早已泛白，李若曦只是沉默不语，缓缓闭上双眼。

忽然，门外传来一阵阵虚弱的脚步声，轻浮断续，显然受了重伤，李若曦扭头看去，竟是阿牛，虽然断了右臂，胸腹之间也多处有着血痕，却终是于这灭门惨剧之中，活了下来。

“少爷？！太好了！你还活着！”阿牛透过微暗的光亮，认出了李若曦的背影，不禁惊喜道，忽又看到这满地残尸，猩红刺目，走到李若曦身边，却不知道自己该开口说些什么，只得将伸出的左手默默放下，“老爷他们······”

······

宗祠古林之后，靠近高山之地，重重坟墓堆起，李若曦跪在父母爷爷墓前，不吃不喝，不言不语已近三个时辰，包扎好伤口的阿牛也只能静静待在李若曦身后，茫然地看着，却也无能为力。与李若曦相处已有几年时间的阿牛深深明白李若曦的性子，那年幼的外表之下，是颗成熟而坚定的心，他有着自己的意志，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不该做些什么！作为下人，和受李家恩惠的阿牛，是没有资格，也不能干涉李若曦的任何判断，只能拼命追随李家最后遗孤，李若曦！

往昔似烟消渺，而今若火无形。苍狼引颈啸月，古今多变英雄。今朝如实悲却，他时悟道浩渺······

夕阳渐落，昏黄孤寂，偌大李府，此刻，只剩孤坟。

李若曦缓缓抬头，睁着竖瞳，遥望西方，许久，方才收回目光，对着坟墓磕了数个响头，直至额前鲜血模糊，李若曦方才停下，道：“孩儿不孝，不能为爹娘，爷爷守孝三年，便以此名长留于此，永伴此族。”言罢，李若曦缓缓站起，不顾双腿麻木，走近一座空坟，于墓碑之前停下，取出背后所负之剑，刻下这九个大字：“不肖子孙，李若曦之墓！”收剑，遥望这空空如也的古林，深吸一口气，蓦然睁开双瞳，瘦消的脸颊之上只剩冷漠。

走到姬月蓉墓前，李若曦轻轻抚摸着墓碑，柔声道：“我没有履行我的诺言，保护好你，那么，从今天起，就按照和你的约定，改叫姬若曦。”

又走到李修灵墓前，对他言道：“虽然现在小胖哥你瘦的皮包骨头，双眼凸出，不过，我想，按你的食量，早晚会长回来的吧。”

云霞深深，晨雨也早就停下，可寒意却依旧如此袭人。

“曦少爷。”阿牛上前，欲言又止。

“不必担心，我的事，我自己明白。”姬若曦缓步走到阿牛跟前，“阿牛，我走后，这府中的金银，除了补贴被杀仆人的家属，剩下的你且拿去，再剩下的我将他们埋藏在‘青园’假山地下，如果你需要的话，就都拿走好了。”

“少爷我······”闻言，阿牛一惊，连忙上前想要拒绝。

“不必再说。”姬若曦阻止阿牛再言，缓声道，“我只希望，我走了以后，你能封锁这里，莫要让外人进入，打扰我父母亲族安息。”

“是！”阿牛郑重答应道。

“还有，死在这所宅邸的那些佣人，如果有亲属认领，便随他们去，如果没有，便安葬在‘新园’那边。至于那些帮忙挖坟的顾工，替我好好招待他们。”

“是！”

······

步履蹒跚地经过“湖心亭”，姬若曦遥望“旧庭竹苑”，只希望张晓晴和织念二人能够在苦竹之下安息。

踏着昏黄的光芒，姬若曦的眼神逐渐锐利起来，神色也越发坚定！看向远方蜿蜒盘旋的苍云山脉，迈开脚步！缓缓关闭的石门，轻摇的林木，陈旧的古堡，坚定的步伐，在黄昏下构成一幅孤寂枯廖的画篇。